轉自微信公眾號【留美學子】  作者:陳屹視線

 

導語

2001年,經歷了9·11、經歷了兒女校友父親的去世、鄰居丈夫的去世、先生的同事去世 ….. 自己很長時間無法從陰霾中走出。
9·11後的十年里,許多畫面與故事一直縈繞在腦海里,終於在2011年夏季,歷時10年的構思、一年大量密集查閱資料、實地考察、研究、採訪與沉澱之後,終於完成了埋藏在靈魂中太久太久的心力之作。
文章發表之後,我幾乎在相當一段時間穿越在現實與曾經的世界之間,似乎無法釋懷那種痛覺 …… 記得當寫下此報告最後一句話時,我的心和打字的手,都在顫抖!
此文跨越時空、跨越國界、震撼人心,給人予啟迪。
本文貫穿了作者對 9·11 事件提出的四個質疑:
其一: 記憶可以停留嗎
其二: 生命可以延續嗎
其三: 時代與英雄可以交錯嗎
其四: 歷史早有預知嗎?

原文首發於《北京青年周刊》
2011年911祭日十周年

手記
曾經讀過一篇關於對低成本故事片《鋼的琴》介紹, 文章里的結語中有這樣一段描述:
《鋼的琴》背後就是這樣一個時代。高聳但隨時可能被炸掉的煙囪、被遺棄的工廠和蕭條的生活區是那些曾經生活在其中的人難以抹去的集體回憶。可張勐卻發現,總會有觀眾來問他有關電影的細節,“那時的啤酒長那個樣子?那個年代也有寶馬嗎?”坐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咖啡廳里,這個電影人無奈地笑了,“其實那個時代距離今天真的沒多遠,只有10年而已。”

10年的歲月,
可遠可近,
可長可短,
可以是一生、
也可以是瞬間!
此間,
有人開拔起人生的征途,
也有人終結了希望的未來。

在中國,
這十年翻天覆地,
而在美國,
這十年,
脫胎之後,
卻無法換骨出來。

9月11日,清晨第一時間,接到了在華爾街一家公司擔任CTO技術總監丈夫的急電,催促我即刻打開電視機。頓然火團濃煙急涌的世貿大樓佔滿整個電視銀幕,隱約看到一塊塊白色物體向下飄移。

他告訴我,那些白白的影子是人,這些民眾一定是在絕望得走投無路下,才會這樣選擇死亡的方式。他心急火燎:“手下兩位同事一早就去了世貿大廈測試客戶的系統,其中一位已來電,說他們已經奔向樓頂,祈盼着直升飛機的救援。其實煙幕繚繞的天空,直升飛機根本無法降落。


還在大家都在揣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電視銀幕上,又出現第二架飛機撞擊到另外一棟世貿大廈,當時我的感覺:彷彿在看孩子平日玩的電子遊戲,無法想象這是真實的畫面。
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所有的目擊者震驚了。當時正在北京青年報開辦《陳屹視線》的我,拿起電話,第一時間裡,打給了北青大樓總部的同仁,接着陸續又打給了自己能夠聯絡到的所有的美國朋友和鄰居。
筆者所在的郊外小鎮高中校長辦公室里,已經聚集了幾十位父母在世貿中心工作的學生們。校長懷着沉重的心情,給學生們講述着正在發生的災難、允許他們不需要再回課堂,叮囑他們趕快聯繫上自己的家人,聽着聽着,許多孩子們開始哭泣起來。也許在他們剛剛進入青春年華的歲月里,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感受到“何謂失去”的驚恐。
無意間,突然想起,兒子童年夥伴的父親艾倫先生,他所在的 Cantor Fitzgerald公司的樓層正是飛機撞擊的位置。幾周前艾倫還催我快點約上我丈夫,聊聊工作的事情,因為他知曉我丈夫帶領團隊設計了當時華爾街百分之六七十證劵經銷公司都在使用的的股權交易系統。
等我打通Alen家的電話時,Alen夫人已經泣不成聲,我難以想象他們三個幼小的孩子,將如何面對沒有爸爸的未來。
傍晚時分,鄰居紛紛回到自己的家中,唯獨不見兩條街道外的孩子父親,儘管全家人還在祈禱乞盼,而我們都知曉,也許這家的主人再也回不來了,因為他所在的世貿大廈已經在清晨坍塌。
夜幕下,我還在等待着一通無法聯繫上的電話。僅在前一天,自己剛剛完成了對老同學張偉班長的採訪。他靠勇氣和毅力成功打下第一起美國宗族歧視案,贏得數百多萬美金的賠償官司 (如何在美國討回公道的萬字採訪報告 《勝訴數百萬 歧視案華人第一大贏家》會在近期發表)。11日清晨,張偉正好坐上了從新澤西紐瓦克機場飛往西雅圖的航班,原本7小時的行程,卻走了7天。
是的,乍然回首,十年彷彿彈指一揮間。然而就在八月中旬,新聞里傳來與紀念9·11十周年如此不合拍的消息:正在9·11 工地施工的工人,因為權益問題,醞釀著罷工事宜。難道這是對9·11亡靈的哀悼形式?這個世界,看山不再是山,看水不再是水,原本似乎明白的東西,卻愈看愈模糊。
此文章的機緣, 引自9·11,但是,筆者竭誠超越9·11。重新發現、換個角度去回顧,正是我書寫此篇報告的意義所在。

回問一

原來記憶可以停留

“9·11,
一個文明世界永遠的痛。
6000加侖航空汽油猛烈燃燒,
然後鋼骨溶蝕,
雙塔傾倒,
再然後就是炮艦出征,
沙漠狂飆。
那些生命,
或無辜,
或有罪,
一個一個灰飛煙滅,
頃刻彌消 ……
我把一切仇恨全都獻給那些煽動仇恨的傢伙,
祈禱世界不再有痛……”
大學生方唱寫於2006年高中時代
2011年的一個夏日,電話里傳來凱潤夫人的聲音,“今天明媚的陽光讓我恐懼。”是啊,十年前的9月11日正是同樣一個清晨, 然而,對於凱潤夫人來說,那一天她和家人睜着雙眼“做”了一場噩夢。
凱潤夫人的兒子詹姆斯出生時早產,在醫院裡做了系列手術,數月之後,終於被批准出院。9月10日嬰兒詹姆斯被接回到美國康州的家中,雖然兒子的傷口還未完全癒合,但是,因為轉天凱潤夫就可以帶兒子在紐約市中心的哥倫比亞大學附屬醫院接受治療,所以詹姆斯回家時,醫院只給他們配備了非常有限的傷口急需護理用品和藥物。
11日凌晨正準備出門的時候, 凱潤夫人在新聞里才獲知世貿大廈被撞的消息,即使這樣,她還是決定開車進紐約。然而這個時刻,所有通往紐約的大橋都被封鎖了,任何車輛只能出城,無法開進。


雪上加霜的是,凱潤在紐約投資行工作的弟弟,當時正在倫敦機場等候,然而通往美國的任何國際航班,不僅全部停飛,即使已經在天空飛行的,也必須在第一時間迫降。這邊是兒子,那邊是弟弟,此時丈夫正在公司上班, 那個時刻,凱潤感受到無法言語的焦躁和絕望。
10年後凱潤夫人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投行工作的弟弟娶了一位丈夫在9·11逝世的遺孀,弟弟不僅收養了遺孀的子女,而且他和妻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這個9·11的故事的結局可謂皆大歡喜,但是,每次凱潤回憶起當時無可預知的災難時,還是心有餘悸,電話的另外一個端頭,我還能聽到凱潤夫人的哭泣聲。
麗薩女士納斯達克的辦公室不過世貿大廈一條街之外,大廈被撞擊之時,反應敏捷的麗薩,已經隨着看不到底邊人流,徑直朝大橋奔走着,把濃煙滾滾的慘景留在身後。“你看見過從地域里逃出的人,那種無聲無語的行走嗎?”
終於把大橋跨過,終於找到一個小小雜貨店的一台電話,因為麗薩的手機已經失去全部信號,然而,當她撥打號碼時,腦海里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9·11之後的這些年裡,麗薩結婚生子,不再僅僅為事業而拚命,對於她,經歷了生死,更要好好珍惜現在與家人相聚的時光,好好陪伴兒女長大。
提起父親,麗薩倍加傷感,作為當初參加過越戰的老兵,父親曾經有一份他熱愛的航空地勤工作,但是,9·11之後,可供父母退休後養老的退休金,由於航空公司的破產,所剩無幾。
六七十年代里,父親承受着巨大的家庭和社會壓力,把心愛的越南姑娘帶回到美國,與她成家立業。面對歧視和起初艱辛的生活,父母從未退卻過,在麗薩眼裡,父母是一對堅強、善良、恩愛的老兵夫婦,他們家庭不富有,但是父母卻給予一雙兒女最好的私立教育。
9·11後的日子裡,母親患了癌症,一方面需要治療、另外一方面,原本該退休的父親,又去做了卡車司機,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美國人精神吧。“生命在,精神就在!”
9·11早晨7點30分,金敏女士已經坐在離世貿大廈不遠的辦公室,如往常一樣,開始投入一天的工作,後來她趕安全回到座落在紐約市區的公寓。回到家後,作為紐約證劵交易聯合會執行主席,她此時此刻的任務就是聯繫所有能夠聯繫到的協會成員,同時,她也成為信息傳輸的橋樑,讓更多人得到他們所希望得到的消息。
期間,“消失”的協會會員的名單一個接着一個的增加,幾天前還生龍活虎的出現在自己生活里的友人、同仁、協會會員,一瞬間都走了。我問金敏,那時你哭泣了嗎?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哭,真的沒有時間哭啊!”之後金敏參加了無數葬禮,告別了無數朋友,這一個接一個的追思,如果太脆弱,人早已崩潰。

大學還沒有畢業就已經走進華爾街、已經是5個孩子父親的傑克先生,9·11那天早九點,原本與另外兩位華爾街的高官約見,然而,從不遲到的他,偏偏晚了三分鐘,讓他未趕上6:30從費城駛向紐約的火車。
無奈下,傑克不得不取消當天的紐約行。當時讓他懊悔至極的3分鐘,也許還給他了一條人命。傑克對我說:“我是非常準時的人,甚至從未遲到過,竟然那天為了一個重要會議,遲到了,這是偶然還是必然?還有,世貿大廈那麼高大,他周圍全部被各個大小建築簇擁。你看,它只是朝一邊倒下,如果當時它朝四面八方噴射,那麼損失會更大。”

是的,9·11那天,記憶中人們這樣描述着:
“世貿現場還在不停地燃燒,爆炸使得周圍地區的溫度很高,不斷有車胎爆炸,車子被砸,哭泣哀嚎。期間,停屍房裡越來越多的屍體帶着臭味,每天都有上百個屍體或者屍體的某一部分送過來。在這些屍體中,有不少是警察和消防人員。有的屍體上還帶着救人用的繩索。”
“地上的灰塵很厚。街道全被鋼筋水泥掩埋,地上全是紙張、錢包、鞋和手機。世貿遺址像個鬼城,陰森恐怖。消防員、警察不顧傷勢,一直從廢墟里往出抬身首異處的屍骨。”
美國歷史上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問題:“肯尼迪總統遇刺時,你在哪裡?” 而2001年後美國民眾的提問成為:“9·11那天,你在哪裡?”
無論是十年後的今天,還是二十年後的今天, 只要親歷9 11 的人們,實在無法忘卻那一天撕心裂肺的絕望,9·11不是“恐怖”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世貿塌落下來的那一刻,周邊的人,誰不以為世界要毀滅了?
十年後,所有採訪的人,提起那天,彷彿是昨天剛剛發生的故事,原來記憶可以停留。

回問二

原來生命可以延續

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哀傷,
有一種永不停息的痛苦;
空桌伴着空椅,
我的朋友們皆已亡故;
他們曾在此高談革命,
他們曾在此點燃火花,
他們曾在此歌頌明日,
而明日再也不會來到……

窗戶上鬼魅的面孔,
地板上鬼魅的陰影;
空桌伴着空椅,
我的朋友們已不會再聚首;
喔!我的朋友們!
請別問我,
你們究竟為何而犧牲,
空桌伴着空椅,
我的朋友們亦不會再高唱!

歌詞來自歌劇《悲慘世界》里,曲名為《空桌伴着空椅》

“空桌伴着空椅”正是2001年9·11之後,芝加哥舉行的全美證劵交易協會年會時,整個會議的主題旋律,與會者近千人,而四十多位同仁已經永遠不能再參加他們的年會了。他們的“離開”,對現任全美證劵交易聯合會主席的詹姆斯.托斯,是非常傷感的經歷, 詹姆斯若有所思講述着:他住的小鎮上就“走”了十幾位居民,這些人都是平日公共場所里偶爾會見到的,但是,因為平時大家各忙各的,從未打過招呼。


9·11之後,詹姆斯開始對周圍多了許多留心,會跟身邊的人多打打招呼、即使他們是陌生人,他會把事業與家庭的重心多加平衡,盡量多留一些時間相伴孩子成長。
如果說9·11給詹姆斯帶來什麼啟迪?就是對生命的珍惜、對生活的熱愛、對家人更多的呵護、對世界更多的包容和友善。
9·11整個空襲遇難的逝者為2996 位,包括19位劫機者,2977位民眾,他們分別屬於90多個國家的公民,其中百分之四十的遺體沒有再被發現。
在查閱資料、採訪的過程中,最令我在失落中看到希望的是“星期二兒童”。9·11發生在周二,這一天許多孩子永遠失去了他們的母親或者父親。

“親愛的爸爸Derek,
多麼希望我見過你啊, 一想到我倆連張合影都沒有,好不憂傷。我相信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在天堂見面。爸爸,我多麼愛你啊。愛你的兒子 chase”。
(Chase 生於2002年1月)
“親愛的爸爸,
9·11那天你走了, 可那個時刻我還沒出生,但是媽媽已經告訴我許多你的事情。爸爸,你知曉嗎?為了紀念你,家人們每一年都為你舉行一次party,把那一天叫作“Billy Dean 日”。我們每一個家人都想念你, 知曉你在天堂里守護着我們。有時你會出現在我的夢裡,你像一個天使,保護着我,因為你愛我們,永遠都會愛着我們。 愛你的claire。”
10年里,這些孩子漸漸長大,但是,2002年9·11周年祭的日子裡,“星期二兒童”來到紐約布朗斯植物園合影的情景,還令人記憶猶新。寶寶中有36個男孩、27個女孩,最大的生於9月13日,最小的只有三個星期大。出現的61位女性以淚水和微笑相互鼓勵,因為她們的孩子已經沒有了爸爸,所以她們必須堅強。

上面三張照片,記錄了一組孩子們從出生到上了幼兒園期間的部分合影。他們都出生在9·11之後,他們的父親都在9·11事件里喪生。
同時,9·11當日造成3000多青少年或者失去母親或者失去父親。
9·11後,每天發掘、清理世貿廢墟的現場報道迎面撲來,總會讓人有許多的感慨與傷感。曾經是世界經濟中心的紐約,這時變得衰敗喪氣。當時的空氣也被世貿大廈倒塌後產生的廢物與有毒氣體污染,冤魂瀰漫。1993年恐怖分子對世貿大廈的襲擊,僅僅造成微小的破壞,遺憾的是,那次恐怖分子的襲擊,根本沒有引起人們廣泛的警惕,而且還給人們一個錯覺:強大的美國不可摧毀。
而9·11之後,人們不再有曾經功不可破的安全感,歷史上,華爾街第一次停止交易數天,曾經在職場上叱吒風雲的股票證劵交易員,從事金融行業的高管們,一個接一個從死亡現場逃離出來之後,乍然發現曾經共事的那麼多兄弟姐妹、同仁朋友陸續離去。活着的人漸漸感到精神上無法承受的脆弱, 憂鬱、懷疑、煩躁、恐慌油然而起。
人們心中的領袖人物、當時納斯達克前執行副總裁,現任美國福坦莫大學校董主席的約翰.塔格尼諾先生,召集了身邊的同仁,組織起義務救援隊,大家的任務就是電話打給遇難者的家屬。有位志願者問約翰.塔格尼諾先生,“電話里,我們應該說什麼?”約翰說:“不需要準備,你只要說,我能為你做什麼?”這是一場給別人給自己帶來心靈慰籍的交流,即使面對着電話另外一端的陌生人,人們彷彿一見如故,能夠傾訴心中的哀怨,就是當時對每位同胞的最大安慰。

在迷茫的人們尋找精神寄託的時刻,約翰.塔格尼諾先生、卡瓦納芙牧師以及他們的朋友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林肯中心的福坦莫大學旁邊,座落着 St. Paul大教堂。2001年9月11後的第二個星期的一個傍晚,由基督教的神父、猶太教的牧師,以及福坦莫大學的校方領導參與,舉行了一場多元宗教儀式的心靈洗禮音樂會。
那天晚上,人們從紐約、費城、芝加哥、美國的西海岸、美國的東西部、美國的南部,美國的四面八方趕來,一千多位從事金融行業的同仁,匯聚一堂。
整個夜晚,卡瓦納芙牧師的主持,有神父的講話,有約翰.塔格尼諾先生的講話,還有樂隊合唱團演唱。塔格尼諾先生和卡瓦納芙牧師,回憶這段難忘的經歷時,對我說:所有人情不自禁從座位上站立起來,邊唱邊跳,有說有笑,當儀式結束時,大家已經在淚水中完成了一場悲情的洗禮,憂鬱的釋放。
以慶祝生命的理念來追思親人,是西方人對死者悼念的傳統方式。當你去“慶祝生命”時,活着的人的關注點會轉移到逝者人生旅途中的價值和意義, 與其僅僅沉浸在痛苦的哀嚎之中,不如以逝者的名字命名,通過基金會、通過各種表彰形式,讓逝者的精神永存。
為了紀念失去的親人,以逝者命名的基金會,營運而生,這些為民間組織,靠民間義務奉獻者的力量,自己籌款。各個基金會的宗旨基本落實在,以逝者生前最鍾愛的事業和宿願為目的,繼續完成他生前的遺願。
另外一方面,這樣的基金會,基本每年籌款至少一次,把捐款募捐到最需要的群體中,不僅寄託了對逝者的哀思,同時,逝者的家人、親朋好友、甚至子子孫孫,可以成為為之奮鬥的終生奉獻,其間的社會意義和人生價值, 在時間歲月的長河中體現出來。

這裡不得不提到讓華人驕傲的“9·11”奉獻者,28歲的青年曾喆。
《紐約時報》稱曾喆是—個“完全忘我的人,他的行為是真正的英雄表現”。15歲時才隨父母家人從中國廣州移民美國,1998年獲MBA學位,然後進入華爾街1號的紐約銀行任職經理,負責外國公司在紐約的上市工作。本身是義務救生員的曾喆,在脫險後重返現場救助受傷人士、最終遇難。他生前的鏡頭被美國FOX電視台無意中拍下。
紐約市在華埠命名了“曾喆街”(Zhe “Zack”Zeng Way),這是全紐約市目前為紀念“9·11”亡靈而命名的街道中,唯—以亞裔命名的街道。曾喆生前工作的紐約銀行,以曾喆的名字命名該公司的會議廳,該公司享有這樣榮譽的僅有兩人,另外一人是該公司的創始人。

曾喆讀書的羅徹斯特市,以他的名字命名了一輛救急車,他的母校,成立了“曾喆基金”。正因為這樣,曾喆的捨己為人精神才被社會逐漸知曉。

回問三

原來時代與英雄可以交錯

“英雄造時勢,還是時勢造英雄?”
走進華爾街頭的一座教堂,教堂里擺滿了9·11時期,救援隊員用過的物品,衣物、行軍床、帽子、手套、工作服等等,在眾多照片里,有一欄專門留給沉默英雄的展示台,而這群英雄是我們人類最好的朋友:狗!
9·11當日, 世貿大廈71層工作的盲人奧馬Eduardo Rivera,當時他的導盲狗 “Dorado” 正躺在他辦公桌下。當奧馬知曉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他有意把Dorado的鏈解開, 希望它先離開, 對於奧馬本人,他已經做好了等待死亡的準備。
但是,Dorado沒有離開主人, 一步一步相伴着主人走出大樓。Dorado只是其中一個小故事,還有許多狗,一方面協助搜尋,另一方面,相伴在臨時避難所的紐約市民中間。
英雄人物許多,但是筆者這裡主要談一談兩位眾所周知的人物,他們的出現,讓人們聯想:是英雄創造時代,還是時代締造英雄。
《透視布什》題目為“布什的機會”的第二章節里,有對前紐約市長朱利安尼面對9·11時的現場情景描述:


正如紐約大學精神病臨床教授諾曼·薩斯曼所指出的,“9·11”事件發生後,“全國人民普遍感到恐懼,大多數人平生第一次體驗真正的恐懼。”在這個空前恐怖的時刻,朱利安尼沒有半點退卻的念頭,而是立即沖往事發現場,與消防隊員和警員一同在火光、煙灰中奔走,當大樓塌下時,他仍堅守現場,救治傷員、安撫民眾,並不失時機地以鐵腕嚴防趁火打劫者……
紐約市民感慨地說:“他長得不像上帝,但他已經成了我心中的上帝!”
在此後的幾天里,這位以一天睡覺不超過4小時著稱的市長,更是不眠不休,天天巡視災場,表現出超凡的感染力,就連他的反對者也不得不讚賞他鎮定與幹練。
記得9·11那天市長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朱利安尼一再強調,紐約市民一定要把穆斯林民眾與恐怖分子分離,他叮囑人民不要有恨,要團結,要堅強。他的話對當時迷茫、恐懼、憤怒的民眾,起了非常重要的維和、安定作用。
事實上, 9·11之前,朱利安尼一直被醜聞所困擾,他最後幾個月的市長任期曾被認為將以一個失敗的市長而告終。最尷尬的時刻是當時做電視主持人的妻子,利用媒體之便,在市長樓前,向公眾揭露自己老公、紐約市長朱利安尼的“婚外戀緋聞”。
但是,9·11這個危機時刻,在紐約市民六神無主的恐懼中,全世界民眾的注目之下,朱利安尼展現了他頑強的毅力和領袖般的人格魅力,他以自己的出彩的表現,得到紐約市民深深的敬意和支持, 他的名字不僅被美國民眾熟知,而且傳遍了世界。他的成績使他成為《時代周刊》2001年度風雲人物,他被稱作“世界的市長” 或者“城市之王”。
左邊為紐約前警察局長伯納德·克里克

與他相反的另外一個角色是《迷失的兒子:美國紐約警察局長自述》的作者,他曾親手處理9·11恐怖事件;美國警界著名鐵腕人物;被布什總統提名為國土安全部長的紐約前警察局長伯納德·克里克。
克里克本人的一生更加傳奇,從小被不務正業的母親遺棄,身為一名跆拳道黑帶選手,他喜歡為人打不平,後來入伍,擔任過帕德森市監獄的看守。1986年不惜削減當時薪水的一半,成為紐約市警察局一員。
從街頭巡警,到打入販毒團伙當卧底,他是一位出生入死的鬥智斗勇的緝毒特種部隊成員,後為紐約市前市長朱利安尼充當保鏢兼司機,於2000年當上紐約警察局局長。
2001年9月11日,克里克率先衝到現場,有條不紊地布置救援工作,受到廣泛讚譽, 並在此後的日子裡,和朱利安尼頻繁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成為全美皆知的人物。
2004年12月,克里克被時任美國總統布什提名出任國土安全部部長,但他致電布什,決定放棄這一提名。跟着《紐約每日新聞》報和《紐約郵報》曝出內幕:克里克之所以“讓賢”,是因為另有婚外戀纏身。
還有傳言稱,他涉嫌協助承包商取得紐約市政府合約,並從中收取幾十萬美元的賄賂款。這個曾經看守監獄的警官長,已經成為馬里蘭州監獄裡、編號 84888-054 的判刑4年的服刑犯人。今天9·11的官方展示廳里,再沒有找到克里克的身影。英雄可謂此一時彼一時啊。

回問四

原來歷史早有預知

紐約,是世界第一大都會;世貿雙廈,是美國財力的標誌,曼哈頓心臟中兩座主要摩天大廈雙雙倒下,非但人財損失巨大,“美利堅”這至高無上的信念,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搖動。強如美國,竟也會不堪一擊﹗

《華僑時報》

9·11事件發生時, 自己腦海里即刻呈現出90年代末的記憶。
那時我身邊有一群華裔讀書幫,每周一次完成一本書的分享和討論,其中一本書的名字為《文明的衝突》。
其中一位書友講到:“書里給人們提示了一個看東方的概念。什麼是看東方?從久遠的埃及古文明開始,然後東方衰落,漸漸西方的工業革命,西方興旺起來。然而,未來西方將漸漸衰落,東方的興旺將勝於西方。”
同時,書友還講述了充滿恐怖和危機的中東地區。
1998年時自己能聽到有人這樣說,還是很新鮮,甚至覺得不可思議。當時如果把經濟衰落,恐怖威脅與世界霸主的美國聯繫一起,實在離人們現實生活太遙遠。
其實關於“恐怖分子可能利用臟彈在美國的大城市發動恐怖襲擊;商業航班可能成為恐怖分子襲擊目標;情報的搜集和協調存在致命缺陷……” 的說法,在美國政府的一份秘密文件中早已闡述,而這份文件“出產”於尼克松政府執政的9.11發生之後的30年之前。
話說《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這本書,作者認為,冷戰後,世界格局的決定因素表現為七大或八大文明,即中華文明、日本文明、印度文明、伊斯蘭文明、西方文明、東正教文明、拉美文明,還有可能存在的非洲文明。伊斯蘭文化是最麻煩的。亨廷頓準確地預測到阿拉伯的強人政權是脆弱的,受到大量的失業年輕人的威脅,這些政權終會垮台,穆斯林世界只存在血緣邊界。穆斯林世界與其它文化發生衝突的地方就會存在戰爭與緊張局勢。
9·11事件讓“反恐”戰爭成了全世界的大事。美國隨後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發動了兩場戰爭,至今讓美國身陷泥潭不能自拔,也給與美國並肩作戰的北約其它國家造成了沉重的經濟負擔。
2011年9·11十周年之際,美國民眾對當今美國政府愈來愈失望,在許多重大事件發生之時, 美國兩黨狀態,並非如同奧巴馬上台時口號中倡導的“團結一致”,而是對基本的價值理念、經濟決策方案的實施與看法,分歧愈來愈大。
對於美國民眾來說,當今政治舞台上,沒有出現一位真正有魅力、有說服力、讓民眾愛戴的領導人。政治上的危機,對於美國經濟推動,起了消極作用。
當紐約世貿中心雙子塔樓轟然倒塌之時,有些分析人士曾經斷言美國經濟將因此而墜入深淵,世界經濟將出現:市場交易停頓;股票價格狂跌;消費者信心一落千丈;世界貿易量銳減;世界性經濟不景氣乃至衰退。幾年前的猜測,有一些已經變成了事實。

結語

世貿中心的雙子大廈的舊址已經夷為平地,然而對這棟標誌性的建築物的回憶,並非幾架飛機的撞擊,就能夠一筆抹去的。從往日的黑白的照片里,也許會在1974 年8月7日找回這樣的震驚。
在剛剛落成的世界最高建築 — 世貿中心大廈的雙子樓下, 街道上聚滿數以千計、仰望天空的瘋狂人群,誰也無法相信,一個身影出現現在世貿中心兩座樓的最頂層之間的空中,一個小夥子在一條與兩棟樓連接的鋼絲上,來回穿越了八次,45 分鐘後,他終於從鋼絲上下來,即刻被警察帶走。
這個人名叫菲利普·伯蒂(Philippe Petit)的法國人,當年24歲,他和他團隊用了六年的時間準備了這場危險的上空表演。也許他也沒有想到,這曾經帶給他挑戰和憧憬的世貿雙子樓,竟然毀滅在瞬間里。


幾年前在上海參加一場國際論壇,期間一位記者問我:“你說世貿大廈該不該炸?”自己當時對有人竟然提出如此的問題而感到詫異, 茫然之際,腦海里閃現的是五顏六色的花海里,放滿了張張逝去者的生前照片。
記者繼續道:“美國政府,因為9·11,發動了反恐戰爭。以大量死亡的伊拉克民眾的死亡作為代價,推翻了薩達姆政權,建立了一個所謂“民主”的伊拉克。今天美國“收穫”了什麼?更多的仇恨,更多的恐怖威脅。”
是的,上帝的英文寫法為 God,反過來看就是 dog(中文的狗);911 倒過來是什麼?119 恰是美國緊急救援時撥打的電話號碼。

記者的話,我把拉回到1999年5月8日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炸後,我在北京青年報每周一期的《陳屹視線》專欄里發表的一篇《那天我在北京》的隨筆,摘錄部分內容如下:
回到美國, 又回到一個安逸舒適的環境, 所聽到的是人們冷靜平淡地分析:
“失誤,肯定是失誤!”
實際上, 只有十幾小時的飛機, 就讓我從一個沉重的心境裡帶回到一個冷漠的世界中,這裡,人人都可以按照自我的感性去判斷和決斷。但是,假如你沒有站在那片土地上,沒有與他們喝着相同的水,吸着相同的空氣,邁着相同的步伐, 感受着相同的氣息,你怎麼會觸摸到那個世界裡血與淚的心聲?
在我的腦海里,響着從天堂奏起的哀曲;眼前看到:一個和平的鴿子沾滿了滴滴鮮血,夜幕下,火焰在燃燒,斷壁殘樓,一個又一個傷者從廢墟中救出,屍體被抬出,一個血染的被子,白髮蒼蒼的老人,心痛欲絕撲向死者。憤怒的人群,遊行隊伍,美國國旗被燒,黑夜中,蠟燭閃爍,三個人的遺像:一位中年女記者,一位英傑,一位少女,美麗的微笑,定格。又是縈繞的“ 安魂曲”,美國“母親節”中的歡樂,中國“苦楚的老母親”手捧着骨灰盒 …… 孩子在哭,親人在哭,遊行隊伍中的人在哭,最後,我也哭了。
蘋果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曾經這樣說“ 你無法預先把每件事情點點滴滴串連起來;只有在未來回顧時,你才會明白那一樁樁小事,點點滴滴是如何串在一起的。所以你得相信,眼前你經歷的種種,將來多少會連結在一起。”
這個外觀像是一個展翅中的和平鴿的交通樞紐,正建在911事件後的廢墟上

2018年冬季本文作者攝於原世貿中心舊址

採訪、整理這篇反思9·11的過程中,自己最深的傷痛,並非僅僅是9·11這一事件所帶來的巨大連鎖反應和災難,而是9·11之後的美國政府,沒有超越9.11數年前的思維範疇,沒有站在一個世界舞台上,回看自己、反思自己。
作為美國,到底應該從9·11之後,吸取什麼教訓?到底應該如何改變、調整一貫“自我中心”的心態?作者本人原本也在竭誠超越9·11,去探討一些更深的內容,卻在整個過程中,終於感悟:超越需要時間、更需從彼岸回看此岸的距離。
9·11之後的十年里,自己毅然離開了曼哈頓已經進入主管層的高薪職場,選擇了超越小我、投入大我,記錄生命的旅途。
利用幾個夏季,自費走遍了歐洲、亞洲、南美洲、北美洲許多國家,採訪了500多位各行各業的國際人士,其中有來自世界各地的50位世界駐華大使夫人、10所美國頂尖大學校長、北大EMBA E2000-2003的三屆企業家。出版了關於中美教育、經管、情感方面的五本暢銷書。(註:至今七本暢銷書)
十年來,對一個人、對一個家庭的命運來說,相當漫長,然而,在歷史的長河中,也許這十年連滄海一粟都不是。
9·11十周年之際,大家都在反思。然而,研究羅馬歷史,寫出《羅馬帝國衰亡史》的作者愛德華·吉本並不是意大利人,而是英國人;9·11事件以及之後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也許只有等到當事人走出格局之外,與世界民眾同站一起之後,再回看,方能理性的去評判和總結。
真的,很難用錯或對去評價目前歷史階段的許多事件,對與錯相對而言,只是看你站在哪個角度、哪個政治舞台、哪個歷史階段來評判。然而,依賴自己意念和經驗做決定、樹真理的人,卻比比皆是,也許這些人難免高估了自己思想里的附加價值,
對於個人來說,梳理一段歷史、 漂白一絲憂傷,無論是抱着何種目的開始,洗滌一段心路歷程何嘗不是境界的再次升華!
回想起《北京青年周刊》邀請我寫一篇9·11十周年的特寫,然而,關於為何發生9·11恐怖襲擊、歷史根源、9·11陰謀論, 並非是本人從中挖掘的目的。
閱讀了大量歷史資料、9·11叢書、與9·11親歷者座談、數次返回世貿中心遺址之後,不知不覺之中,自己沉浸在無法言語的掙扎和反思煎熬之中,即使9·11沒有完全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也會或多或少的改變着一個人命運的走向。
抒寫這篇9·11記錄過程中,我再次探索了幾十個關於9·11公益新網站,閱讀了數十封親人給逝者的家信,傾聽了無數見證者的故事,因緣際會了許多9·11同命相連的人,在此時結筆之際,我的情感還在無奈之中繼續受煎熬,久久放不下,相信時間會讓我從迷茫、驚恐、鬱悶、凄涼的感受中走出。
“出發“ 前都認為履行起崇高的自我救贖, “上了路”才發現其實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年以前, 已經開始做着同樣的事情、留下了許多與你相互呼應、相互交錯、相互排斥的角色與故事。

作者完成於2011年8月美國東海岸
2019年9月10日再修改

 

2011年作者與部分受訪者於紐約合影

 
2019年後記
今年是9·11事件之後的第18個周年祭日, 此文完成於2011年的第10個周年祭日里。
此文中的受訪者,因為9·11,改變了他們生活的節奏;而其中白安格先生,已經完成了他生命的進程。
作者謹此再次感謝諸位受訪者的支持, 特別感謝約翰.塔格尼諾先生的大力協助和協調,其中也包括助手、本人作者女兒傑克琳同學,當時還是一名美國私立寄宿高中學生,今天已完成她芝加哥大學的本科學業、在美國硅谷最著名之一的高科技公司、從事着她熱愛的事業。
此篇採訪時過境遷,似乎很遙遠,但是,從未離開作者生命歷程中的靈與魂。
跨越時空、跨越國界的此類採訪,作者《陳屹視線》近30年寫作歷程中,已經完成百餘篇。遠離喧囂,30年如一日的耕耘,正緣於時代呼喚着“我思故我在”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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